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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吱呀——”
突如其來的推門聲,打破了岩牢的死寂。
柳綿渙散的靈台陡然一清,她抬了眼皮,冷冷瞥一眼來人。
“怎麼,還想著弑父?”冷漠的聲音響起,帶有幾分鄙夷。
柳承白傾身過來,眼神陰鷙,“為父待你如何?”
“柳氏少主、曆城城主,彆人求不來的,你皆唾手可得,作為一個殘廢,還有什麼不滿足?”
......所以呢?
一抹譏諷在嘴角浮現,柳綿懶懶道:“不如我也打斷你的腿,再來問問,滿足不滿足?”
“放肆!”
強大威壓驟然襲來,柳綿闔緊雙眼,腦中灼痛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,一波接一波,愈演愈烈。
不知多久過去,抑或隻有一瞬間,她恍惚看到眼前一片茫茫火海,火焰熊熊,熱浪滔天,灼熱的氣息灌進喉嚨,令人窒息。
她掙紮著抬頭,嘴脣乾澀起皮,“換點花樣,行麼?”
“噬魂決用多了,”她麵色蒼白,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長,“會遭反噬,變瘋子。”
“——啪!”一道紫色長鞭破空而來。
鮮血順著鞭痕往下淌,片刻便在地上彙成一窪。柳綿低頭看去,肩胛骨上一道血痕,深可見骨。
濃重的鐵腥味衝破喉嚨,她“啐”了一口,反倒笑起來,“怎麼?還是捨不得我這張臉?”
淩厲的鞭風戛然而止,紫電鞭生生頓在半空。
柳承白陰沉著臉,定定看著她,“你知道什麼?”
“噓。”纖白手指豎起在猩紅血唇前,柳綿宛如暗夜裡吃人的妖精,“老畜生著急了呢。”
“要麼,自毀元神灰飛煙滅,給枉死之人償命。”
“要麼,醜事敗露震驚天下。嘶......讓我來猜一猜,柳氏家主的皮子下,藏了一個怎樣的老妖怪?”
氣氛瞬間凝滯,空氣中滿是威壓。
柳承白麪上一陣陰晴變幻,最後定格在了一個詭異的笑,“就憑你?”
“我一個毫無靈力的弱女子自然是傷不了你,就不知......”
她朝柳承白袖口輕輕一指,“你那盞移魂燈,藏了這麼些年,還燃得起來麼?”
“你做了什麼!”柳承白笑容瞬間皸裂,怒道,“螻蟻賤命,也敢撼天?!”
“咳、咳咳......看、看來你選、選好了。”
“老畜生,這便、成全你!”
話音剛落,幽暗的岩牢霎時亮了起來。
遠處一顆猩紅色的珠子驀地升起,在空中急速旋轉,它通體繁覆金紋,金紋之下暗紅湧動,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。
玄影珠,氣血生畫,複現過往。
修真界四大禁術之一,製珠之人日日泣血彙於其上,十載方成。一朝珠成,天下皆見其中影象,除卻製珠之人,無人能毀。
但百年來從未有人用過此術,隻因代價太高——珠即成,人必死。
柳承白麪色一變,不可置信地盯著那枚珠子,“綿兒!裡麵有什麼?”
“不,你平日最是嫻淡不理事,如何會禁術?莫不是教人騙了!”
“有一事你說錯了。”
“弑父?”她眼神漸冷,“老畜生,你可不是我的父親。”
“十年前奪舍了我父親,如今,又想故技重施奪舍我麼?”
“你果然都知道了。”
柳承白臉色徹底陰沉下來,“想必珠子裡便是他死時景象吧?小賤人,親眼見他魂飛魄散,感想如何?”
“你這具身體如此特殊,為父等了這麼多年,與其用來製珠,不如留給為父。”他獰笑兩聲,“不妨比一比,看看是為父的燈更快,還是你的珠快!”
噬魂決再次響起,在陰暗的岩牢中如惡魔低語,字字句句朝柳綿瘋狂撲去。
她閉上眼,在火海之中,靜候珠成。
殺了他?便宜了。
如今的柳承白狠辣之名天下皆知,可誰還記得,十年前的柳承白,也曾受人敬仰?也曾慈愛蒼生?
移魂燈冉冉升起,跳動著的綠焰眼看就要蓋過玄影珠的光芒。
她聽到了柳承白猖狂而得意的笑聲,“你輸——”
“——砰!”
一聲巨響炸開,打斷了他的話。
磅礴劍氣在岩洞內迴盪,久久不去。
柳綿睜開眼,滾滾煙塵裡,一抹金光耀目。
金色殘相裡,一個虛影側立寒譚,而金光,來自他手中的劍。
那人身量很高,左耳耳垂上一粒痣殷紅如血,隱隱泛著紅光,豔麗中透出沖天煞氣,又偏偏麵如冠玉,像風霜雪沫之中破匣而出的白玉刃。
隻停頓一眼,柳綿便掠過他向後看去。
這一看,她瞳孔驟縮。
劍氣掃過之處,隻餘一地齏粉。
玄影珠自她心頭血澆灌而來,與她神魂連契,無人能損,他......怎麼可能?!
顧不得心頭巨駭,她猛地轉頭,卻見柳承白白衣染血,單腿跪立在碎石堆上。
渡劫後期的老畜生,竟被一劍重傷了?
“來者何人?”她聽到老畜生問,語氣戒備。
是啊,何人能毀她的玄影珠?她轉頭看去,卻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冷冽墨眸。
那人,正低了頭看著自己。
良久之後,叫了她的名字:“......柳綿?”
淩冽劍氣猶在,柳綿不自覺點了點頭。
“甚好。”他說,“方纔那一劍,已為你治好腿疾。”
柳綿:“......?”
風霜彷彿裹著劍氣一併在她腦中旋開,他的話變得遙遠而模糊。
而他腦中,卻十分熱鬨。
係統哭天搶地,“尊上!隻聽過一劍製敵,哪有一劍治病的啊???”
“是,今日柳綿及笄,言出法隨生效。她今日說了雙腿痊癒,那就定然能痊癒,可您、您好歹做做樣子,給她請請郎中治治腿呀!”
“要讓她相信她的腿是醫治好的,而非一句話啊!”
“一旦讓她發現能言出法隨,您就再也回不了上界啊!”
“您,”它微微一滯,僵硬地問,“不會忘了吧?!”
“忘?”寧玄之淡淡瞥過柳綿,嗓音不輕不重,“她隻消一句話,本尊便要鞍前馬後。”
“憑她,也配?”
“讓本尊當牛做馬,”他握劍的小指無意識蜷了下,引起劍身輕吟,嘴上依舊不緊不慢的說,“小東西,是誰給你的膽子?”
“!!!”係統一個激靈,恨不得狂扇自己兩巴掌。
質疑這個活爹,它這條舌頭,是怎麼敢?
它感覺自己已經涼了一半,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:“您、您還得助她消除係統,還要、還要讓她修成最強......”
它邊說邊覷寧玄之,寧玄之卻反倒笑了,“不過區區幾個係統,不過區區修真界最強。”
它縮著的頭頓時抬了起來。
也是。
這尊大神年紀輕輕便飛昇上界,打遍上界無敵手,令對手聞風喪膽。
不過修真界最強而已,對他來說確實不難。
但轉念一想,再強,再天才,也耐不住命啊!
這不,就被天雷劈下來,到了這三百年前的修真界?
正唏噓著,冷不丁聽到一句:“你也是係統,你不怕被滅?”
“......”
“使命如此,無所謂怕不怕。”
柳綿回過神來時,才明白腦中混沌並非風霜,而是被劍氣所蕩。
而眼前出劍的小郎君,確實生得俊俏,俊俏得恨不得一口咬死他。
十年臥薪,日夜剜血,她忍著痛流著淚,才一點一滴造就了玄影珠,她容易麼?
而那個罪魁禍首,卻還杵在那裡,冷著個臉裝無辜?
她簡直氣笑了,搖搖頭想讓他快滾,一張口卻吐了血。
柳綿:“......”
拜他劍氣所賜,她如今冇躺在地上挺屍,都算祖墳冒青煙了。
彷彿看出她的欲言又止,那人一拂手,淡漠道:“日行一善,不謝。”
柳綿氣血衝的就上來了,“你可真是……天打雷劈的好人。”
寧玄之:“......?”
這眼神......
“冇看錯,”係統縮了縮脖子,“確實罵得挺臟。”
它嚥了下口水,小心提醒,“尊上,快作勢引天雷吧。”
“作甚——”寧玄之話未說完,麵色一冷。
沉默兩秒後,他轉頭盯向柳承白。
微曲的食指隔空虛虛一點,點在了柳承白身上。
“你過來。”他嗓音依然不輕不重,“砍本尊一刀。”
“?”
柳綿愣住。
這人......傻的?
寧玄之卻毫無所覺,“拿起你那破鞭,我且站著不動。”
“大膽點,使勁砍,務必砍出雷來。”
“後生狂妄!”柳承白再也忍不了,一聲暴喝,紫電鞭揮破虛空,朝著寧玄之淩厲撲去。
鞭鋒所及之處,空氣凝結,靈力編織成巨網,隻待道道紫雷落下,擊碎任何妄圖逃脫之人。
柳綿瞧得真切,這一鞭分明注入了渡劫後期十成的功力,隻為了對付眼前這個年輕人?
老畜生這是……要斬殺殆儘。
而這個年輕人,竟還傻愣愣站在原地,他甚至在笑!
她心頭一梗,下意識撲過去。
這是唯一的法子了。
若能救他出去,或還有機會將老畜生奪舍之事昭告天下!
然而下一瞬,她身體一僵,酥酥麻麻的觸電感傳來,激起久違的痛。
循著痛楚往下看,源頭所在,是腿。
巨大的喜悅在腦中炸開,先前模糊不清的話語在耳邊迴響。
“方纔那一劍,已為你治好腿疾。”
“方纔那一劍,已為你治好腿疾。”
......
整個世界彷彿一瞬靜止下來,空洞洞的隻剩這句話,冷如泉的嗓音從耳畔吹入心中,她卻不覺冷,反倒鼻頭一酸。
自五歲被老畜生斷腿以來,多少次偷偷尋方問藥?又多少次失望而歸?
從滿懷期待到一潭死水,卻原來,隻是差了這一劍?
她喉間發澀,囫圇間憶起要救人,卻隻見眼前白光一閃,一道驚雷砸落,擊中了那個年輕人。
隨後是滾滾而下的數道雷聲,儘數朝著寒潭那邊劈去。
這......這絕非紫電鞭之雷!這是天雷!
莫非老畜生的驚雷鞭法,破鏡了?
天雷中心,寧玄之臉色愈冷,被劈到下界短短幾個時辰,他已十分討厭雷電了。
眼看不頂用的紫電鞭再度甩過來,他深深歎了口氣。
一道劍影遽然出鞘,橫貫長空,化作萬道金光,在連綿的電閃雷鳴之中,砸向了柳承白。
金石相擊的尖音響徹,紫電鞭一路碎裂,直到隻餘一個金玉嵌造的鞭柄,從半空掉落。
順著岩牢地勢,咕嚕嚕地滾到了它的主人身旁。
柳承白死了。
或者說,十年前奪舍了柳承白的老畜生,死了。
而劍的主人,立在雷鳴之中,居高臨下睨著柳綿。
不斷變幻的閃電打在他臉上,映得他臉龐明滅不定。
半晌,他眉頭一鬆,朝對麵的小姑娘伸出手,“你,跟我走吧。”
聲音嚴肅而冷冽,一如冷泉。
......?
柳綿懵了,被他的實力,也被他的話。
“救你不過抬手之事,”他略一思忖,道,“當牛做馬倒不必了,本尊正好缺個仆人,你且頂上吧。”
他撫上自己被炸成雞窩的頭,不容置疑地說,“隻一條,彆亂說話。”
......救她?當牛做馬?仆人?
柳綿聽不懂。
她的眼中,隻有一丈外的那具屍體。
那具屍體,她的父親,正飛速衰老,腐朽,最後化為一地煙塵。
屍骨無存。
玄影珠毀了,老畜生死了,世上再無人記得她父親了。
那個因為她一句話,而笑著親手種下整片櫻桃林的人,被老畜生悄無聲息奪去一切、冒名頂替,至死,都不複清名。
她呆呆站在原地,耳旁有腳步聲傳來,聲音恍若來自天外。
下一瞬,手被猛地一拽,腳下一個踉蹌,差點跌到人身上去。
肩胛骨的鞭痕撕裂開,汩汩往外冒血。
道道雷霆之中,一道刺目金光灌注進來,肩胛骨裂開的血肉開始癒合。
“嘶——”她心下一空,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流。
真疼啊。
看到她哭,寧玄之卻彷彿左側耳垂開始隱隱作痛,他下意識撚上那顆殷紅血痣,刹那間紅光一閃,沖天的煞氣傾倒而出。
又在瞬間消失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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